姑父安息

　　
　　 笑,不要凋零
　　
　　 --致父亲
　　
　　 他是打过仗的
　　
　　他是打过仗的,打过仗
　　并且带领过打仗的大兵
　　他不识字,那时
　　只认的一面大旗
　　那是在一间小土屋里
　　土屋的窗户蒙着破被
　　蒙着被,在大白天
　　点燃着一盏豆油灯__
　　一九三九年春,初春
　　有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那个日子鲜红的严肃
　　严肃的金镰刀
　　严肃的金锤子
　　
　　后来那间土屋倒了
　　但,中国站起来了
　　
　　解放后,他还当干部
　　当干部的他还不识字
　　但认识了许多奖状
　　也认识了许多荣誉
　　他只认准一个理儿__
　　多干好事是当干部的本份
　　多管坏事是当干部的本份
　　后来,由于不会说谎
　　也认识了一顶纸帽子
　　而纸糊的帽子是压不垮他的
　　他一顿能吃三个高粱面窝头
　　
　　 他应该是个诗人
　　
　　他会讲三国,刘秀走国
　　他会念也会编好听的喜歌
　　近几年盖新房的多了
　　近几年娶媳妇的多了
　　他的喜歌也多了
　　一编一串,串起
　　乡亲对他的尊敬
　　儿子也对他尊敬,说
　　__爸爸该是个诗人
　　他应该是个诗人
　　那年七十六岁了
　　还有孩子般的想象
　　他想象有那么一天
　　旅游到了日本,一步
　　踏进那松田的家门
　　该说些什么话,什么话
　　__能使双方都不伤心
　　
　　 笑,永远也不要凋零
　　
　　就在儿子的照片
　　被印在杂志上的那一天
　　他,换了一身新衣服
　　是儿媳刚给他做好的
　　(他从来不穿"洋做"的衣服)
　　看到儿子穿西服
　　昨天才不再皱眉
　　兴冲冲地让儿子
　　也给他照张相片
　　
　　他严肃地等待着
　　严肃地对着镜头
　　象当年对着那面党旗
　　那神情兴奋而又庄重
　　儿子让他笑,让他笑,让他笑
　　他象是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那么直直地直直地站着
　　挺着并没有弯曲的胸脯
　　
　　太阳亮的让他睁不开眼
　　儿子说这样照出来不好
　　象干苞米一样没有精神
　　
　　他突然就离了开去
　　从屋里拿来了簸箕
　　从囤里收来了苞米
　　金橙橙的苞米比太阳更耀眼
　　他端着,他站好,并且笑着
　　只听咔嚓一声响
　　他的笑就开放了
　　并且,永远也不会凋零
　　笑呀,永远也不要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