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有义，如他。
　　他多情，但不滥情。在他的一生中，三个地方，三段情，三个女人：结发妻子刘侠贞，如夫人潘惠英，还有就是小凤仙。
　　湖南，是蔡锷的故乡。蔡锷从小家境贫寒，幸得秀才刘辉阁的赏识，供他吃住，教他读书，还把侄女许配给她，那时蔡锷只是个孩子。十几年后，蔡锷从日本留学归来，他是接受了新思想，又是个极有个性的人，却毅然接受了这门亲事。他欣赏这个替姐出嫁的小姑娘，疼爱地为她更名为“侠贞”。自己到广西、北京等地任职，定会把她接来。
　　云南，对蔡锷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在这里，他领导了辛亥革命重九起义，从这里出发，他率领滇军推翻袁世凯的独裁统治。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潘惠英。那年，出身名门的潘慧英还不到20岁，娇小俊美，像花朵一样娇艳芬芳；蔡锷，30岁，孤身一人来云南担任都督。蔡锷是有妻女的人，她知道。如果嫁给他，就只能做二房、做小妾，她也知道。但是，在他面前，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因为，对她来说，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获得他的驻足与回眸，已然是莫大的缘分，夫复何求？那天，她静悄悄地嫁给了他，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或许在外人看来，蔡锷什么都给不了她，名分地位，闪耀的婚礼，什么都没有，但是，又并非如此，蔡锷是倾尽所有、竭尽所能地对她好。在战争中，他不断地给惠英写信，有时一日一封，甚至一日两封，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军中琐事，他也牵肠挂肚，询问家事，谆谆嘱托，点点寄语，后人不解：向来内敛深沉、不苟言笑的他何来这么多话要对妻子说？在信中，这位铁血将军是一个嘘寒问暖的好丈夫、好父亲。他是多么地热爱自己的家庭，多么地想要陪伴自己爱的人的身边，多么想和孩子们一起长大。可是最终，他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祖国。他为官清廉，去世之后，没留下任何财产，惠英只好做教师，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汗水，应付家庭开支。据记载，二人在一起生活时间虽短，但只要没公务，蔡锷都会安静地在家里陪她，他不爱花天酒地，不爱应酬，实在需要，就把友人邀至家里，慧英下厨。如果就这样简单地过着朴素日子，该多好。无奈国情多变，好景不长，他们的转折或许就是从蔡锷离滇进京开始的。
　　在北京，蔡锷遇到了小凤仙。细长的眼睛，羞涩、稚气未脱的神情，16岁的她在他眼里像个孩子。初来京城，蔡锷本是怀着一腔热血、报国心切，岂料袁世凯独裁卖国、作恶多端。素来洁身自好、深居简出的蔡锷开始流连于八大胡同，他和小凤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已无人能说清，一个是青楼歌妓，一个是护国将军，一个是二八年华，一个已过而立之年，一个目不识丁，一个饱读诗书，他们站的高度自是不同，但是，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又岂换不来日久生情？将军留下的对联是对这个女孩的最好赞美——“自是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女出风尘”。室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屋内春光融融，绿云扰扰。在这里，很温暖，很安乐，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树，就要搏击风雨，是鹰，就要展翅高飞，是勇士，就要挺身而出。离开，必须离开。他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留下了，用后半生不断重温着那恍如一梦的往事，他掠去了她的心。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或者就算有心，也无力回来。战后东渡治病，不久身亡。我始终相信，他一定想过要为她安排、为她谋划将来，可是，时不他待。
　　
　　时间匆匆流逝，蔡锷的名字像星星一样闪耀在历史的天空，永不陨落。在书中，我穿越百年与他邂逅。
　　看，
　　苍穹中飞过的雄鹰，
　　是他，
　　昂首阔步，
　　指点江山，
　　高扬着的马鞭，
　　是驰骋沙场的凭证。
　　听，
　　风吹过大地，
　　水中漾起了涟漪，
　　他静默着，
　　微微笑。

　　公而忘私，如他。
　　年轻时，蔡锷编著《曾胡治兵语录》，他非常欣赏曾国藩的话：“胸怀广大，须从平、淡二字用功。凡人我之际,须看得平。功名之际,须看得淡,庶几胸怀日阔。”“为名利而出者,保举稍迟则怨,稍不如意则怨;与同辈争薪水，与士卒争毫厘。故又次之。”
　　30岁的蔡锷担任云南都督，为了重整经济，他从自己开始减薪，从一个月600两减至120元，半年后，第二次减薪，再减到60元。
　　31岁，他奉调进京，袁世凯为了拉拢他，给了他这么多名号和职位，功名利禄都有了，在北京城里做个富贵安乐的老爷，又何妨？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赌注，跋涉千万里，从北京经水路，经香港、越南等地回云南？
　　一路颠簸，何尝不苦？病弱之躯，何尝不累？一别不到两年，曾经的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如他，曾经的飞将军，如他，可是，再次的相见，却几乎令人落泪，瘦骨嶙峋，形如枯槁，老部下朱德几乎在哀求：“将军，你不能上战场，那是要送命的。”就连后来在云南大搞家天下的枭雄唐继尧都有感于蔡锷的知遇之恩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放弃自己的都督之位，让蔡锷重新执政，恳求他不要上战场。但是，蔡锷却坚持策马出征。
　　前线条件艰苦，随着战争的进展，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曾经，疾步从马后飞骑的将军已经上不了马也骑不了马，最后到连轿子都坐不了的时候，他就躺在担架上运筹帷幄，用纸笔指挥作战，唯有一颗报国之心，从未改变。战场苦不堪言，身染重病的他，需要优待，身为一军统帅，也有能力让自己享受优待，但是他没有，不管是安享太平日，还是战火纷飞时，他照旧身先士卒，他有喉疾，却把半碗米半碗沙的饭硬吞下去。武器落后，军饷不足，为了鼓舞士气，他亲自到士兵之中，“耳提面命，以血泪申大义，以军法励怯懦，竭移山填海之力，矢有进无退之心。”这是石陶钧的随军记录。“此时直谓全军佐胜之具，确已不在枪械子弹之属，而直接取效于公一身之举动焉可也！”
　　他把全部的精力都耗费在护国战争上，把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国家。他只愿战场上的烽火硝烟，能换来四万万同胞未来的幸福，只是，这次艰苦卓绝的战争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据朱德回忆：战后的蔡将军连两三步都走不了。他本想好好休养治病，却难推任职四川之命。他在《告别蜀中父老文》中说到：“是以病未能兴，犹舁舆入蓉，冀得当以报蜀，不自知其不可也。乃者，视事浃旬，百政棼如，环顾衙斋森肃，宾从案牍，药炉茶鼎，杂然并陈，目眩神摇，甚矣其惫。”蔡锷用这十天呕心沥血为四川规划了未来，整编了军队，整顿了经济，他知道自己力不从心，留下只会尸位素餐，耽误四川的建设，与其这样，不如挥泪离开，“去固负蜀，留且误蜀，与其误也宁负！”
　　东渡治病，蔡锷念念不忘的是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友，他与唐继尧联名致电总统黎元洪，要求对护国战争时期“海珠事件”的被害人员汤觉顿、王广龄、谭学葵等进行表彰和抚恤。临终前还恳求“此次在川阵亡及出力人员，恳饬罗(佩军)督军、戴(戡)省长核实乞请抚恤,以昭公允。”而对自己，他却认为：“未克力民国，应行薄葬。”

　　精明强干，如他。
　　蔡锷本是一介书生，眼见国家危亡，投笔从戎，赴日读书，学习军事，发誓要做个出色的军人。他体质瘦弱，日本军国主义的训练令人担心，但他以第五名的成绩光荣毕业。
　　操练军队期间，他任校长，广西留下了“飞将军”的身影，潜水、游泳、机械体操、马术，逐一展示，他放下架子，和学生们一起训练，日后，斯人已逝，而那些学生中的许多人却成为影响中国的杰出将领，但所有含有他的情节都已深深地印入了他们的心中。
　　在云南做都督期间，他在经济、社会、军队等方面都很有建树，他治理的军队纪律严明，他治下的云南安稳和平，这是因为身为一方统帅的他克己奉公，以身作则。
　　护国战争后，执政四川，他硬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视察军队，他想做的事太多太多，但历史给他的时间太少太少，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现在所做的事可能是关系整个国家未来的。”他有太多的不放心，太多的不舍，也有太多的不甘。
　　
　　内敛深沉，如他。
　　蔡锷不苟言笑，沉稳宁静。同龄人中，取得成就最多的是他，他只比朱德年长四岁，但朱德在军校做学员时，蔡锷是校长，朱德做营长时，他担任总司令。在朱德眼中，蔡锷极有个性，喜怒不形于色。
　　年轻时，蔡锷在广西任职，受人陷害，说他缩减军队人员不公，包庇同乡，打击桂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蔡锷遭到无妄之灾，只得离开。怎会不委屈？他却宽容处之，离开之时，宴请陷害他的人，希望他们能保全自己，遇事要沉得住气，并留下赠言：“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在蔡锷看来，勇有狭义的，也有广义的，有大勇，也有小勇。小勇者“急遽好者也”，大勇者“浩然之气也”。列强入侵，政府腐败，欲以革命挽救社会者层现，如果有勇无谋，激进冒险，不仅收效甚微，还会让同仁白白牺牲。黄兴，伟大的民主革命家，一生没打过一次胜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蔡锷，是他的湖南老乡，蔡锷一生只做了两件大事:一是辛亥革命，二是护国战争。蔡锷是实干派，不动声色，善于观察时机，顺应历史潮流，辛亥革命，他领导云南起义，在日常生活中，他“却从不表露自己的意见，在任何讲义中从不注入革命思想，”在同盟会会员黄毓英找他策划革命时，他表示：“时机不到干不得，时机成熟时绝对支持。”就在蔡锷已经率兵起义时，云南总督李经羲依旧不敢相信：“蔡锷我曾以心腹寄之，绝不至此。”他断断想不到平时不动声色的蔡锷，竟然也是个革命派。
　　 据说蔡锷奉召到北京觐见袁世凯，袁世凯故意送给他一件做工考究的大氅，还说“以后见面不必拘礼再着正装，穿这个就可以”。实际上袁世凯耍了个心眼，第二次召见蔡锷时，他特意吩咐自己的将官们都着军装，自己也穿上大元帅服，想等穿便装的蔡锷一出现就奚落一番，给点威慑。蔡锷如约前来，只是，依然是军服马靴手套勋章一样不少，连风纪扣都扣得一丝不乱。袁世凯明白了，这个来自南方的军官虽然年轻，但为人严谨，宠辱不惊，深不可测，更不会得意忘形。

　　缘起
　　 蔡锷的戎装照，让我记忆甚深。小胡子，瘦削，站得笔直，中学时代的历史课本上赫然印着“护国将军蔡锷”小像，那时，护国运动对我来说，是平面的，是“时间、人物、结果、意义”几个知识点。
　　 我几乎分不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就连《蔡锷与小凤仙》的故事，也是一知半解，知道他有情有义，民国时代臭名昭著的军阀比比皆是，爱美人不要江山的将军却不多见。Tvb的电视剧算是帮我打开了了解他的一扇窗子，军人的英武，文人的儒雅，兼而有之。随之，我读了《共和的守护者——蔡锷传》和《蔡锷大传》，开始了解他，试着理解他。
　　 他的履历让人惊叹，13岁中秀才，具有神童之称，日本留学，击败日本学子成为“士官三杰”，29岁，就成了一方将领。
　　
　　 他注定不平凡，他是将军，属于国家，属于四万万中国人。
　　但他又是极其平凡的人，心里始终存着一方可以随时回归的净土，那是家。不管是最落寞的时候，还是最鼎盛的时期，对他而言，名与利，随时可以丢去。
　　可是，最终，携眷“归去”，竟自逍遥，始终只成了一个未能实现的梦。
　　纵观历史，马上江山，上马容易，下马难，得到容易，放下难。多少英雄豪杰一旦功成，贪婪、忌恨、狭隘就如虎出山，刚愎自用，容不下人，纵情纵欲，愈怕失去，愈要抓紧，最后只自毁英名。
　　很多人说：“蔡锷是个真诚的爱国者。”这种真诚是他在国家危旦之时舍得抛下荣华富贵，横刀立马上前线，这种真诚是他敢言“失败就战死，绝不亡命；成功就下野，绝不争地盘。”这种真诚是他以抱病之躯，用生命最后的时刻推翻专制，维护共和。